處理完上官家的事,李蓉便放心不少。上官家不插手,她只要硬逼著李明,李明將案子交回她的可能性,便極大了。
她和裴文宣難得早早睡下,那天晚上下了初冬第一場大雪。
李蓉在半夜被人驚醒,敲門的人似乎十分驚慌,甚至帶了幾分惶恐道:「殿下,不好了。」
李蓉驟然睜眼,裴文宣抬手按住她,怕她起身冷著,揚聲道:「進來說話。」
說著,裴文宣披了衣服起身來,取了李蓉衣服給她,靜梅推了門進來,顫抖著道:「殿下,有人……有人……」
「殿下,」靜蘭從門外走進來,恭敬道,「今晚傳來的消息,今夜路上,有人看見秦真真借屍還魂,殺了崔書雲。」
李蓉猛地抬頭,提高了聲音道:「你說什麼?!秦真真?!」
「是。」靜蘭答得冷靜,「駕車車夫說,當時他載著崔書雲回府,路上有一個女人攔住了路,那個女人頭上有血,然後叫了崔書雲的名字,崔書雲出來以後,大驚失色,叫她秦真真。」
崔書雲是刑部的查辦秦家案的人,秦家人他幾乎都識得。
李蓉快速穿上衣服,急道:「然後呢?」
「秦真真說她來索命,旁邊侍衛都嚇跑了,就留下車夫嚇得沒敢動,就看著秦真真上前來把人殺了。」
「除了崔書雲,還有人死嗎?」
「御史台溫平,兵部郎中王希,都死了。溫平死在青樓里,王希死在自己家裡,據說王希和那鬼魂纏鬥許久,最後死了。」
「王希死的時候有看到的人嗎?秦真真是個死人還是活人?」
李蓉和裴文宣一起急急往外走去,靜蘭跟隨在邊上,靜蘭搖了搖頭,低聲道:「不知道,目前還沒有更多消息。殿下,如今該怎麼辦?」
聽到這話,李蓉頓住步子。
「秦真真死而復生,刑部很快就會追到這裡來。」
秦真真撞死在公主府門口,最後給她下葬的是李蓉,如今她活了,蒙著再多的鬼神之說,肯定都會找到李蓉這邊,李蓉沉吟片刻,隨後猛地反應過來,睜大了眼道:「快!備馬!去墓地!」
說完,李蓉便沖了出去,裴文宣愣了愣,急道:「跟上。」
裴文宣追著李蓉衝出去,李蓉一邊跑一邊同緊跟著她的靜梅道:「你去找些人,把今晚的事兒說去,說玄乎一點,就說冤魂索命,有很多人看到了,秦真真頭上破了個大洞,身上有傷口,根本不可能是死人,有多玄乎說多玄乎。」
「是。」
靜梅得了話,知道不是真的鬼魂顯世,她也鎮定了很多。
她趕忙回去安排,靜梅吩咐人備好嗎,李蓉跑出府邸,便利落翻身上馬,裴文宣緊跟在後面,披上斗篷領著人,就朝著郊外一路狂奔出去。
「去清道。」
裴文宣吩咐了周邊人:「別讓人盯著。」
侍從得了裴文宣的話,點了點頭,便駕馬散開。
大雪堆積在路上,等出了城之後,路就越發難走起來。
裴文宣緊跟在李蓉身後,大聲道:「去墓地做什麼?」
「找荀川!」李蓉回出聲來,「她不是會惹麻煩的人!」
以荀川的脾氣,真的要殺崔書雲等人,為什麼不採取暗殺的方式,反而堂而皇之在大街之上,露出自己的容貌,去殺一個朝廷大臣?
因為她要他們所有人知道,殺人的是秦真真。
可既然大家知道殺人的是秦真真,難免就會找到李蓉,找到李蓉,必然就要開棺驗屍,看看那棺材裡面,到底是不是秦真真。
所以秦真真將李蓉洗脫最容易的辦法,就是自己躺在棺材裡去。
開棺驗屍之後,她躺在棺材裡,所有看著,哪怕是一具新屍體,也可以說成是冤魂怨氣未散,用鬼神之說遮掩。
無論如何,殺人的人已經死了,到底是死而復生殺人,還是假死報仇,也就都不重要了。這個案子畢竟是秦家蒙冤,如今涉案的人死了,殺人的人死了,再查下去,也拿李蓉沒什麼辦法。
裴文宣被李蓉一點,立刻想明白其中關節,兩人趕到秦真真的墓地,她的目的在半山上,馬上不去,裴文宣就扶著李蓉,跟著李蓉踩著積雪,一路爬了上去,等爬到墓地,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在秦真真墓地邊上,她似乎正在撬棺材,李蓉衝上去,大喊了一聲:「荀川!」
滿身是血的人聽到李蓉這一聲喚,她喘息著,艱難抬起頭來。
李蓉在夜色里震驚看著那個身上帶血的人,她身後的侍衛都有些害怕,不敢上前,裴文宣扶著李蓉,李蓉一把推開裴文宣,衝上前去,看著秦真真道:「你這是做什麼?」
「我給殿下惹了麻煩,我為殿下解決。」荀川手握著劍,單膝跪到李蓉身前,低聲道,「還望殿下見諒。」
「解決?」
李蓉氣笑了:「你怎麼解決?自己往棺材裡一躺,就當自己死了是嗎?!」
「真真殺了朝廷命官,若今日不死,必將追查到殿下。待會兒真真自入棺中,還望殿下幫忙封棺。」
李蓉不說話,她盯著面前的姑娘。
「你當著我的面去死,」李蓉捏起拳頭,「你將本宮置於何地?」
「你是本宮督查司左使,你的生死還輪不到你自己做主!」
李蓉大喝出聲,荀川愣了愣,她抬起頭來,看著面前的李蓉,李蓉深吸了一口氣,轉頭道:「之前的女屍呢?」
「殿下,」荀川皺起眉頭,「驗屍官會驗出來的。」
「先埋回去。」
李蓉沒有理會她,掃了一眼不遠處還躺在地上的女屍,又轉頭看向裴文宣:「如今刑部有多少驗屍官?」
「十五位。」裴文宣說著,走到棺材邊上,低聲道,「這事不必費心,微臣來安排。」
李蓉應了聲,她轉頭去,看了一眼全身是血的秦真真,沉默許久後,只道:「回去吧。」
「殿下,」荀川咬牙,「不值得的。」
「我不看值不值得,」李蓉冷著聲,「你不該死,就不能死。」
說完,李蓉轉過身去,冷聲道:「趕緊處理完,走吧。」
「殿下!」荀川站起身來,大聲道,「我本就該死了!您是公主,是執棋人,您步步維艱如履薄冰,不能再因我有什麼把柄了。」
李蓉不說話,她靜靜站著,荀川看著李蓉背影,低聲道:「您該權衡利弊的,秦家本來也只是您建立督查司、收復上官家的一步棋而已,您為何這麼執著呢?!」
「那你又為什麼要執著去死呢?!」
李蓉扭過頭去,她盯著荀川:「我都把你當棋子,為什麼你還要為我著想呢?!」
「因為殿下救我,我不能忘恩負義。」
荀川冷靜看著李蓉:「無論殿下出於什麼目的,殿下救了我,救了秦家,這事實。」
李蓉不說話,旁邊侍衛埋好了屍體,裴文宣低聲道:「先走吧,別在這裡吵,我同她說。」
李蓉聽了裴文宣的話,深吸了一口氣,她扭過頭去,往山下走去。
裴文宣站在荀川面前,他雙手攏在袖中,緩聲道:「殿下不是執棋人,你也不是顆棋子。荀川,你死了,殿下會傷心的。」
荀川微微一愣,裴文宣輕輕一笑:「她心腸軟得很。」
說完之後,裴文宣招呼了人上來扶荀川。,
李蓉冷著臉走在前面,雪地雪深,她踩在來時路上,走得歪歪扭扭。
裴文宣大步追到她身後來,在她即將摔倒時候,一把扶住她,李蓉將他手甩開,冷聲道:「不必你扶。」
裴文宣笑起來,他走到前面去,半蹲下身來:「那我背殿下吧。」
「我腳斷了嗎?需要你背?」
「我想背殿下,」裴文宣半蹲著身子,「求殿下賞臉,行不行?」
李蓉聽著這話,臉色好了一些,裴文宣催促道:「快啊,不然你鞋都濕了。」
李蓉聽到這話,終於才不甘不願爬上裴文宣的背。裴文宣背著她,同其他人一起下山,李蓉靠在他的背上,一時就有些難過。
「方才荀川說的話,您別放在心上。」
他平和道:「您不會把誰當棋子,我知道。」
「我沒在意這個。」李蓉低聲道,「我就是覺得生氣。」
裴文宣不說話,李蓉趴在他的背上,垂著眼眸:「覺得自己無能。其實我知道,就算案子交到我手裡,我也不可能給秦家一個公道。為什麼一份公道,這麼難?」
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,他沒有出聲,李蓉雙手環住他,低啞著聲:「我覺得很噁心,我自己噁心,大家都噁心。每個人都沒那麼壞,可每個人都做了很壞的事。殺不了,又不能留。」
「這並不是人壞。」裴文宣聲音平和,「而是,淤泥里養不活錦鯉。一個制度若無法限制權力,再好的人,也容易作惡。」
「殿下,」裴文宣笑起來,「您已經,很好,很好了。」
李蓉沒說話,她環著裴文宣,裴文宣背著他走在雪地里。
「上一世我辦過很多寒族貪腐的案子。」李蓉低啞出聲,「我都沒有這麼難過過。」
「我沒有覺得無能,也沒有覺得進退兩難,為什麼這輩子,我覺得這麼難?」
裴文宣沒說話,他明白李蓉的意思。
上一世有李明、李川、他去承擔李蓉如今做的這件事,李蓉目之所及,都是盛世。
「殿下,」裴文宣緩聲開口,「人最難的,從不是面對敵人。」
「而是面對自己,殿下如今在做的,是追根溯源,過程或許會很痛苦,但是,總不至於像上一世一樣,糊裡糊塗過一輩子。」
「而且,殿下也不用擔心。」
裴文宣笑起來:「這一次,殿下不是一個人在走。我陪著殿下。」
李蓉沒說話,她靠著裴文宣。
那一刻,她突然有點貪戀裴文宣這個人給她的溫柔。
她趴在裴文宣背上,她覺得自己彷彿有了一種無聲的依靠。
裴文宣背著她走下山去,他和李蓉同乘,將馬留給秦真真,而後一行人帶著秦真真回去。
秦真真他們沒有帶入府邸,李蓉將上官雅叫了出來,直接把秦真真塞給了她。上官雅讓秦真真化了個妝,便跟著自己回了上官府。
處理完秦真真後,李蓉和裴文宣一起回府。兩人剛到府邸,靜蘭便上前道:「殿下,東宮那邊來了消息問秦小姐這件事的情況,問需不需買通驗屍官。」
「告訴東宮,棺材裡的不是秦真真,讓他們找驗屍官想辦法。」
李蓉揮了揮手,便讓靜蘭下去回稟,靜蘭下去之後,李蓉有些頭疼回到屋裡,坐到小榻上,抬手捂著額頭。
裴文宣笑著進屋來,脫了外衣,又洗過手,輕聲道:「鬧了半天,殿下其實也沒法子?」
「那屍體不是秦真真,之前我找了一具相似的放在裡面,還特意偽裝過,秦真真少一顆牙,我就敲掉了一顆,所有骨骼都照著秦真真的對過,就怕後面有人開棺掘墓。」
「那殿下如今擔心什麼呢?」裴文宣坐到李蓉邊上,李蓉搖搖頭,「這個法子應付一下普通驗屍官還行,若是宮裡要嚴查,少不了滴血驗屍,到時候秦臨一來,當面滴血驗屍,怕是跑不掉。」
裴文宣聽著,笑著抿茶不說話,李蓉緩了一會兒,抬眼看他,皺起眉頭:「你笑什麼?看我笑話是不是?」
「殿下誤會,臣哪裡敢?」
裴文宣說著,抬起手來,將手心朝上翻過來,送到李蓉面前。
李蓉皺起眉頭:「你這是做什麼?」
「殿下看到上面的傷口了嗎?」
「不心疼。」李蓉揮了揮手,「這時候別鬧了。」
「不是,」裴文宣哭笑不得,「我是想告訴你,你說的滴血驗屍我方才試了一下。」
李蓉回過頭,有些詫異:「試了一下?」
「對,我把血滴到屍骨試了試,」裴文宣認真道,「融進去了。」
李蓉睜大了眼:「那人是你失散在外的妹妹?」
裴文宣:「……」
「不是,」裴文宣見說不通,直接道,「你從來沒懷疑過滴血認親這件事……可能不合理嗎?」